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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6/14 16: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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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论辩的维度》,这个话题是我30年写作实践的感悟,一个作家在写作实践中如何提升自己的灵*维度,怎样在重重困境中精神突围,说来各有各的不同。文学最终拼搏的是什么?需要什么样的资源才可一步一步提升?这是我一直思考的重点。

01

阐述灵*论辩的维度

我无意于讲写作技巧、方法、结构、语言、语境、细节之类的话题。我认为这对作家来说是最基础的技术,凡会说话的都有自己的方法、语调。凡会写文字的都有自己的格局和气质。技巧是方法,文字语言是工具,每一个写作者各有各的办法。永远处于模仿的,只能是“写作”不叫“创作”。别人的技巧方法只能是别人的,你去学别人的就是复制不是原创。当然,初写可以借鉴,如果没有超越,你永远是个文学爱好者。所以我说,写作是码字,创作是探索。我所说的灵*维度,无论是散文、随笔、诗歌、中、短、长篇小说都要一个“*”!没有这个字,任何文体都是苍白的,有好的语言没有“*”,也不过是孔雀身上华丽的羽毛,既飞不高也飞不远。有好的构架没有灵*,作品是一杯白开水。灵*是文中的心脏,精神是文中的骨骼。灵*维度不是一步登天,是作家的生命品格和艺术品格经过淬炼后的升华,是作家内心的阶梯,直接反应作品内在逻辑的格局。文学爱好者、作者、作家,是写作的三个层面。我个人以为:爱好者是兴趣层面即:模仿期。作者层面即:有了自己的技巧方法和审美观点。创作层面即:没有任何技巧方法的痕迹自然天成,其理性与感性浑然交织直达事物本质。也可以说是:真、善、美三个层次,是递进的,也是合一的,因为真是载体,善是内容,美是形式。任何艺术形式“美”是最高境界。但没有“真”不接地气,没有“善”缺少厚度,有了真与善,美才能成立。美是直达事物本质的境界。庄子说:“技近乎艺,艺近乎道”。是说,踏着技,架着艺,通向道。这是文学三层次。文人墨客为什么要行万里路呢?因为艺术美,往往取之于自然美,自然即为道。所以说,“文以载道”应是不变的真理!《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第一版书影谈到灵*论辩的维度,其实与上述有关,他既是作家自身的修炼,也是艺术的修炼。一个作家如果没有经历过精神困顿和灵*挣扎成不了大器,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可能有独特的发现,也就没有独立意识和独创精神。文学就是走单桥,你必须是独一个你自己。有了独特的人生体验,便会写出独特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没有被流放的经历,没有遭受精神突围和灵*的超越,他就不会成为“灵*的解剖师”。托尔斯泰是个基督信徒,善,是他一生的主题。可是他最后在餐桌上吃饭时想到,我在吃肉,别人在受苦?然后扔下筷子出走,生命终极在流浪的路上。显然,他面对世间的贫穷、饥饿、邪恶一生都在遭受灵*折磨,他希望世界和平、温暖,没有纷争,没有贫穷,没有战争,然而他的理想并没有实现,于是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虽然肉体消失了,但灵*如一把火炬,他为人类留下了永远为之奋斗的理想。巴金如果没有经历过谎言的耻辱就不会写出《忏悔录》。忏悔是爱的唯一途径!但必须具有灵*维度的人才能扺达这样的境界。作家与众不同的是面对生活不断地思考,未经思考的生活不能称之为生活,只能说活着。会思考,有思考是作家的特质。刘再复在《罪与文学》里说:“第一流作家不约而同放弃了语言表现日常经验世界逼真性的传统,把语言表现人的内心世界推向极致!当然,作家不是灵*的权威,也不是良知的权威,文学不是按照某种灵*的蓝图塑造灵*,而是展示灵*的的光明与黑暗,伟大与渺小,并发出灵*的呼唤。把人的隐蔽的心理过程充分展示与描写,读者才看到实实在在的灵*论辩和人性世界的双音。”我谓之灵*论辩的维度。下面结合我自己的写作实践,谈谈我在文学过程中的三次顿悟,或者说是灵*论辩后的超越。

02

个人经历奠定文学品质

如果一个人从小生活在城市,他就产生不了乡土文学。一个农民出身,念二十四个大学也会对农耕文明充满眷恋。张爱玲的文学为什么充满了颓废气息,因为她经历了破落贵族的悲凉。她的作品与任何“主义”、“理想”都没有关系。文学说到底是表达作家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自身对世界的理解,从而用文字传递出独家体验。我的文学理想就是建设人间之爱!

《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第二版书影

这个话题看起来是个泛话题,但.确定了这一以贯之的品质却是与我的经历有关。我出生在“大跃进”年代,父母都是公职人员,没有时间扶养孩子,我出生三天后,就被父亲送到奶妈家去,一去六年,回到家中,我与父母陌生、隔膜。文化革命爆发,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家中的保姆不让用了,说这是剥削阶级行为,我们家所有的孩子都必须送出去,但我不是寄养,而是抱养。离开父母到一个村庄生活过九年,所饱受的孤独、恐惧、陌生、排斥、被欺,自不必说。九年后事出有因,我又回到父母身边,这一次不仅是隔膜而是疏离,亲情是一段望不到头的距离。没有爱的孩子是绝望的,是孤苦而孤僻的。亲情的疏离让我感到世界是冷漠的。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属于我的天然的感情,却揉得支离破碎?别人有的为什么我不可以有?我问天、问地、问自己,难以得出合理的答案。童年的缺失当是一生的寻求。我在经历着孤独、恐惧、怯懦、自卑的时候,上世纪八十年代受伤痕文学的激发,文学意念开始萌芽。我写的第一部作品是以我为原生态的长篇小说《碎片儿》。二十年前河南文艺出版社以精品推出,当时有人认为从励志情结看是中国版的《简爱》,从心灵苦难的挣扎如《红字》。批评界习惯贴标签。其实它就是我对世界的早期体验。评论家雷达先生是这样评价的:“一切得益于作者忠于生活,忠于心灵,忠于真实,不怕重新撕开伤口也要还原真实的决心。作者洞烛幽微,把苦难写到骨髓里去,写出了激烈的灵*论辩。由于逼真的现实,就能表达出别人不一定能表达出的深度。”韩石山先生说:“当一个人情动于衷时,写作是一种发泄!苦难培养作家,由苦难产生对抗,由对抗产生仇恨,由仇恨产生对人生的热情!”杨占平先生更是点石成金:“作者倾尽心血,把真诚表达的一览无余”。看来,保持“真诚”的心灵,对创作至关重要。成一先生所言就具有鸿蒙初开之功效:“人性与社会的冲突:是所有作品追求长远传世的重要品格。以前伤痕文学往往写的是*治命运,而《碎片儿》虽然也写了伤痕,但写的是人生命运,心灵觅爱的历程,这样的作品没有时效性,若干年后它依然有生命力,因而就能进入文学轨道。”(以上几位发言都是年陈亚珍作品研讨会发言摘录)

《羊哭了,猪哭了,蚂蚁病了》第三版书影

如果没有经历过失爱的伤感和孤苦,我不可能思考苦难的成因,人类最大的缺陷是苦,所以莎士比亚一生都在写悲剧。哲学家尼采一生都在研究悲剧。耶稣基督认为人类的苦是自身的罪,所以一部厚厚的《圣经》只告诉世人一生中只做一件事:“爱人”!爱是泛话题,但真正拥有爱是人的大境界,当以一生去修炼。苦难使人澄明,苦难产生思想。所以宗教徒认为,苦难是灵性成长最好的修练。我的苦难不是父母造成的,舍小家为大家是社会的要求,但却给个体生命造成了心灵的苦难。正因我承受了不幸,苦难才赋予我艺术的取向,时代驱策了我丰富的思考。《碎片儿》重版,回头率依然很多,是因为激活了很多人童年时的记忆。我这才意识到,那个时候亲情的疏离,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悲剧,而是一代人的悲剧。因为舍小家顾大家,不讲儿女情肠的思维方式,高喊着爱,却大而无当,具体的爱是薄弱的,导致亲情疏离,心灵扭曲。个体的心灵状态,是民族精神的整体质量。所以,我呼唤最具体、最实在、最柔软的爱的回归!事实证明:当个体经验打通了集体经验,它就具有普世价值。这是我创作经验的第一次顿悟。

03

个人思考与客体资源的相印

再没有比“底层”作家更贴近现实,更能体会现实的击打、蹂躏、无告,试图站立又必须跪下的苦难。尼采说“要真正体验生命,你必须站在生命之上”。我说,底层作家恰恰是站在生存的芒上质问何为生命!这并不是钻在象牙塔里的贵族们可以杜撰出来的。
  叔本华说过:“独自思考的人只是在形成自己的见解之后才知道与权威暗合,此时的权威也同时增强了他们二者的力量。” 就在年的秋天,我在《文学报》上看到一篇文论《思潮与文体》署名为雷达,过去很少看这类文章,也有人说不要多看理论性的文章,免得理论先导,丧失了感情的弹性。但我发现这篇文章就像注入了魔力,我一动不动一口气读完,好像此文是专门写给我看的。可圈可点太多了,我当时做了如下记录:
  “文学的情况往往是,社会意识尖锐的作品轰动易而持久难,富于情趣、意蕴深厚、侧重文体追求的作品,又轰动小而耐读性长久。
  ……

 《十七条皱纹》第一版书影

 

对每个作家而言,每一次具体的创作都只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倘若既能敏锐地感应时代思潮,又能在文体方面独出机杼,既非常重视写什么,又高度重视怎么写,让思想与艺术的结合如一健硕的新生儿般一体化地诞生我们文学创作的品位将会大幅度提高哦,我的心屏上仿佛窜出一条红线,有闪电撕空般的震撼!现在重阅仍然觉得赋予文学的真谛,任何时候都是航标灯!当时觉得,我虽然没有理论先导,但我的写作经验与之暗合。我甚至想:现代派重视语言美,但内容常常晦涩难懂,人物偏平,造成阅读疲劳。传统现实主义注重人物故事,但语言只为故事服务,缺少灵*的多音符,淡而无味甚至粗糙,可一目十行。我在想:如果现代派的语言审美和现实主义的人物和故事交汇,实际上就是写什么与怎么写的结合。艺术必须建立自己的思想王国,世界上没有纯粹的艺术,就是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也有现实意义。即便你是圣人,但没有凡夫的具体,也便没有圣人的整体。具体的美感与整体的宏大,才可能既轰动又耐品。雷达先生说:“……我曾提过小说诗意的失落问题。这当然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很多读者抱怨当今的小说不好看了,再也没有让人沉醉流连、荡气回肠、潸然泪下的感染力量了,他们其实并不完全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呢?因为物质的巨大进步在给人以文明的同时带来了另一种深刻的危机,那就是上帝死了,人分裂了,心破碎了,那就是农业文明的均衡和诗意被打破了,掀翻了。于是,图画中出现了扑朔迷离的怪相,音乐出现了尖锐刺目的啸叫,小说里出现了丑陋、恶心的人事。然而,这并非真正充分的理由。正像我们承认审丑的出现有其合理性一样。我们的审美特性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没有的;没有了,就不成其为艺术品。”这段话触动了我的心弦:上帝死了,人分裂了,心破碎了,农业文明的均衡和诗意被打破了,掀翻了,且是审丑有其合理性了……是的,这正是我所看到的血淋淋的现实。新的文明取代旧的文明是必然,但审丑趋于合理,审美被人嘲笑,世人正在这种暗藏的危机中狂欢。我的长篇小说《神灯》,正是表达心的破碎,人的分裂,农业文明在崩溃前的阵痛呀!但,我没有让丑陋得胜。恶心和丑陋任何时候都存在,从形而下看,美不是丑的对手,善不是恶的对手。但是,只要耐心一点,善美永远是人间的胜者,这是宇宙不变的法则!当功利主义,实惠哲学如同一片汪洋淹没了陆地,拍碎了理想主义的帆船,一切属于心灵的梦想都将放弃,去追逐干燥的纸币……

《十七条皱纹》第二版书影


  这个时候雷达先生已有先导,而且是充满对艺术流变的深切焦虑。我的心被搅动了,也许没有人会对一篇文论如此动心,就像是撞响了铜钟,余音三日绕梁。也许是因为思想共鸣造成的吧!
  说当下小说不好看了,再没有让沉醉流连,荡气回肠、潸然泪下的感染力了。不,我的小说类似这样的故事好几出呢。一个外科医生看《碎片儿》时,一个上午把自己关在室内流泪阅读,等到中午回家,两眼红肿继续关进卧室阅读,饭也顾不上吃了,妻子几次催促都未成行。妻子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医疗事故,推门进去问其原因,原来是因为看书的缘故,说搅动了他自己的生命记忆,引起了心灵共鸣。他让妻哭笑不得。此后,这位外科医生托人要我的全部作品给他看。我想,这不就是流连沉醉吗?另有一个山区代理教师看到《碎片儿》,因为书是借阅不能常读,她以自己的普通话录在录音机里不厌其烦地读,但品不出阅读时文字传递的味道,找我找了半年,见我之后她已是《山西农民报》的一个特邀通讯员。她说《碎片儿》里主人公的励志情结激励了她,后来她成了一家报社的首席记者,起始是《碎片儿》的感染所致。
  另有一个经纬厂的职工看《陈荣桂与陈永贵》蹲在厕所里,看的忘记了起厕,直到中午妻子回来他才恍然大悟,蹲了一上午厕所。此后,托人请求非要见我面谈。
  我的导师孙光明读《神灯》忘记了晨昏,说是每一个人物维妙维肖的文化心理吸引了他。这种阅读感受起码该说是沉醉吧!《思潮与文体》最后总结语:“我以为,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毕竟是一切关系的根本,不管用何种方法,属何种流派,没有哪一部伟大的作品不是表现它的时代的重大精神问题。人是中心,人是太阳,没有哪一部伟大的作品不是书写着灵*的历史。只要尊重生命,尊重精神,反抗物化,小说的前景依然是广大的。”
  
  我为此拍案叫绝!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细想,我的哪一部作品不是在书写灵*的历史?哪一部作品没一批鲜活的人物?而且我书写的正是生命、尊严、精神!我欣喜若狂了!这篇文论点燃了我对自己的作品的自信,我独自判断作品的成色,与文中的思路如出一辙!这真是一种意外的相印。艺术心灵原来都是通的。这是我在文学实践中的第二次顿悟!同时确定了我的文学方向。

《十七条皱纹》台湾版书影

04

作品的灵*维度与作家自身的修炼有关

康德说:“任何一种学问都是从感性到知性,最高境界是理性。文学也不另外。比如卡夫卡的《城堡》、《变形记》等等均达到了理性(美)的层面,直达生活本质。这是我认为的写作第三层次。当然,扺达这个层次,既要智力(技术),也要智慧(胸襟和视野)。我记得年我出版了第四部长篇小说《十七条皱纹》,这部作品写的是一群80后少年,这对我是一个挑战。我深入在这群少年的心灵世界里,发现“人类的童年正在速朽”,实惠哲学和金钱第一的人生观“成熟”得像发面馍一样迅速膨胀。有一个孩子日记中写到:“当虚伪成了日常,真诚就匆匆下岗”。有一个富孩子懒得写作业,和一个穷孩子搞交易,付一元钱包写全部作业,穷孩子课余时间收啤酒瓶,一晚上一元钱雷打不动要挣回来。在我辈的少年时期正是缩小贫富差别,每个人的心灵都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人与人之间讲究平等、尊严。可我们的直接后代,正在经历公有制变更私有制的时期,生产方式决定思维方式。穷孩子和富孩子迅速拉开距离,我感受到在他们身上萌发着一种生存和精神的双重危机,新型资本家正在用各种手段积累资产,这个阶段他们的眼里充满欲望,在迈向暴富的第一步,是你死我活的撕杀。我们的孩子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浸泡。而下岗工人的孩子上学尚有困难。孩子们所建立的友谊在成人的意识中遭到破坏,他们对友情产生怀疑,同学之间交易行为和功利目的已行成气氛……这部作品完成之后,我经历了一场心灵风暴,看楼楼塌,看山山倒,在满大街的人群中行走,却孤寂如荒漠。这部作品让我十分明确地看到世界就是“凸凹不平”,而曾经建立的人人平等的概念正在坍塌。数年后才了知,其实在文学实践中我与笔下的人物融入进去了,透视到世界的真实本质。而现实生活也遇到种种困惑,这个时候我非常绝望,我突然理解托尔斯泰和茨威格一生追求善与爱最终却选择了自绝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我猜想他们的理想,一定是想看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贫穷,渴望一个充满爱的世界。——绝望来自于理想的破灭。

《神灯》第二版书影

那个时候我在泥泞中跋涉,在痛苦中困惑,荒言、虚伪让我分不清是非,笑脸背后是陷阱,一段时期我非常惧怕笑脸,我发现了人类最大的恶是虚伪,难怪人们叫喊真诚,原来真诚是薄弱环节。那么我是保持真诚还是迈向虚伪?重新建立心灵秩序是个漫长的过程。那一段我像一个心灵的斗士,我与自己的内魔作斗争,把自己打碎、研磨,然后重塑,这个过程太痛了,心不时起风,窗外鸟叫都形成了噪音。 我厌透了世界的争吵,这些噪音无不是嚎叫着争地位、争名号,在这一链条上人是无情的,利益是最体面的大使,谁无法出示绝对值谁就是败者。正义公平是相对的代名词。人际的温暖已然消失,世界变得越来越寒冷。什么都用爱做包装,闪着虚光被输入了交易程序,这就是许多人被迷的现状。灵*、才华、爱都是等价交换,拥有了这些资源就可登堂入室入了“流”!谁有权谁就可以随心玩味。我大张着眼睛望着苍天无语。我的第三次超越是在大自然中顿悟的。 那是一个奇怪的阶段,从思索到思辨,如同喷泉一般。我发现世界万物都长起了嘴,它们无端地和我对话,甚至会让我产生激烈的思辩,让我层层顿开,仿佛万物附灵般突然活了起来。平白无辜的,那些静物长起了眼睛盯着我,盯着盯着一些逆千年而动的思绪就流淌出来。有一天我误进了一家卖宝剑的店铺里,店主非给我介绍这宝剑历生了多少年代,是哪个朝代名匠所铸,他用宝剑在我眼前不时晃动,寒光闪闪,我就看到那宝剑生了一双眼睛,那眼睛像一眼枯井。我心里涌动起来,我甚至感到愤怒!我想:
  
  它不过是一件凶器而已,何以冠之于“宝”的姓氏?追根溯源,是因为它附庸了权力,才拥有了“宝”的荣耀。古有“尚方宝剑”这就是权力的象征,它对外掠夺,对内镇压,只有仇恨,没有爱心。由此,无论它多么锋利,多么漂亮,出自何人打造,附佩在何人身上,我都不喜欢它,每看到它闪耀的光亮,我都会看到它沾满血迹的身体。它是生命的克星,再强壮的肉体也不是它的对手。它唯一的嗜好就是残害生命!它没有立场,握在谁手里就为谁服务,所以我要诅咒它。人类最大的安全保证是永不再和它相遇。 
  我愤怒地推开那殷勤了半天的店主,甩手而去,我能感觉到他的不解、惊愕、失望……

《陈荣桂与陈永贵》书影


  那时候我总是不高兴,总是郁郁寡欢,总是看到人群中的丑陋,我看到那些呲着白牙逢迎献媚的俗脸又去邀功领赏去了,那些老实疙瘩干活不讨好,只能在角落里哀叹却无人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我看到农民工扛着铺盖卷在城市的街道里寻找自己的未知一脸茫然……那些下岗工人起早到菜市场拣选菜叶东张西望,只怕被人取笑而一脸愧色……社会的失常却让个人的尊严来承担!有时我也翻起卑劣的念头,庆幸自己从农民、工人一路逃离,才没有沦陷到吃饭的困境。可是我却陷入了精神困境——写作为了什么?为了获奖?想获奖必得提着尊严跪拜在权威脚下?抑或尊严也不值半分钱!为弱势群体代言?你没有话语权!千言万语也只不过是个屁。人们相互倾轧,彼此奉承……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一日,一个朋友把她的一瓶子水泡“转运竹”,转让给我,放在办公桌上以示转运。我盯着那弯腰屈背的怪态触目惊心!
  
  我想:“你明明是竹,怎么与竹的气质、形态,品德完全相悖?至古竹的品格是文人墨客纷纷歌赞效仿的榜样,它挺直而有节,虚怀若谷,不屑风尘,面对风云变换、权势利欲从不屈膝。它以沉默的态度表达着生命的真理,以冷静的头脑保持着生命应有的节操,以居高临下的高岸笑看世态,以冷眼热肠的情怀
  
  我一声喟叹闭住了双目……

报告文学《谁在守约》书影


  一次到黄河边上观光,那些诗人啊啊地大发感慨,那些画家左右筹划着咔嚓咔嚓摄影,他们赞美黄河的雄宏壮丽,感叹着壶口瀑布的妖艳跳突。而我却看到汹涌中的历史“进化”而不“净化”,奔腾不息的黄河流淌得不是水而是血!它时而是一朵朵血莲花,时而变成了一条黑血河,我忍不住泪如泉涌:
  
  黄河啊,在我的理解中,清澈是水的真理,是水就应该清澈!可是我望着你,真可谓“黄河浊浪天上来”。你浑浊浊横亘在产生过尧、舜、禹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流淌了无数年,你从来没有澄清过自己吗?我怀疑“清明”这个意义是否是你的忌讳?华夏子孙尊称你为母亲河!是啊,吮吸着母亲的浊乳,却每一天都在追求“清明”,难道说“浊”是我们的根本,“清”是我们永难抵达的理想?
  
  难怪有人说:乐在“一壶浊酒中”呢!
  我站在雪山下,无与伦比的宁静,我的狂燥没有了,全部的热量都被吸走了,白,一片静止的白,我不敢大声说话,粗糙地喘气,快步走路。我停下来久久仰望,我感到我的体内像炒豆子般爆响起来,我面对雪山含泪思索:我不明白你距离太阳最近,却享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连覆盖在你身体上的白雪都无法消融,在你身上寸草不生,我曾怀疑你的能力实在有限。可是,通透世事之后我才知道,你是真正的思想者,拒不讨巧,警惕软体动物般的谄媚,你正直、挺拔、独立、不屑风尘的净洁,注定是“高处不胜寒”的宿命,你高昂的头颅,不是为了迎接太阳,而是为了思考。因此你备受冷落。可你的沉默不语,以非语言、非文字的表述方式抵达语言难以抵达的高度,你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在无人理解的精神境界中。人常说:“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由于你硬性的风骨,选择了独立承担一切的严酷!因此,我虔诚地向你膜拜! 
  我的心潮翻腾不息,有一种信念渐渐形成,就像破质后的碎片重新组合,那裂缝是用理智的汁液弥合的!自然界的律动和沉默给我以极大的启示。让我对“世间法”产生了彻底的颠覆。

 散文集《玫瑰撒下一地殷红》书影

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人们嘻嘻哈哈互相推搡,说要考验考验大家走羊肠小路的技术。我的脑系如同电流样短路了一下:“羊肠小路”?为什么小路非要比做“羊肠”呢?“人肠”比羊肠更宽吗?我眼前好像晃了一片绒绒的白,许多羊们无辜的眼睛盯着我似有诉求。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把小路比做“羊肠”,难道说羊生来就心肠狭隘?可我怎么看到,在人类身上到处都有羊的痕迹?吃得是羊肉,穿得是羊皮羊毛,生活中没有羊就没有温暖,这是大爱无疆啊!没有宇宙般的心肠如何抵达大爱?从何冠以“羊肠”小路?于是我向世界疾呼:
  攻击羊肠,不是羊有问题,而是人类的品性有问题!
  
  我好像觉得这无声的呼号与天地接轨,有那么多天籁之音回向我的耳畔,酷似空谷里泉水般的叮咚之音!我仿佛进入了佛教静修的观想,闭眼就会出现若干诉求的眼睛,这些目光让我不能放任自流,更不敢轻浮!
  我漫步在公园里,微风拂面,我站在一排园柏林前,脑系“嗡啦”一声如同蜂鸣,停住脚步,这些早已染目的柏树们,我从未觉得它们有何特别,可这一刻,我的心骤然间像搁在无数直立的麦芒上!一股酸楚顶上眉骨!我发现了人类过于自我的残酷性,我对园林柏说:
  
  你本是傲居在静穆之地的卫士,不仅与严寒抗衡,也常与*魔对峙,常见你在高山、庙宇或是坟墓扎营,你严肃、静谧、昂首向天,天生有一副不屈的气魄,在人、*、神的疆界中严格守职。然而,自以为是的人类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与你,在公园这个市井闹场中,你像一个五花大绑被凌迟的囚犯,你挺拔的身体被花匠螺旋形切割,只剩下了一颗骄傲的头颅,而这颗头颅不是用来思考,而是用来生长躯干,供人观赏。你必须按照人类的审美活着,与自然赏赐你的天性相隔离,多一枝,多一叶都被教条的刽子手所切割,以致我看不到你蓬勃向上的心志和生机勃发的英姿,我甚至听不到你在风中的亢歌。我只看到你被凌迟后的黯然神伤……
  
  我满含泪水默默伤怀。但是我到山中田野里看到遍地的野花得到慰藉,她们在微风中向我点头微笑,时不时窃窃耳语。我突然发现:原来最低微的也是最伟大的,最自然的也是最永恒的!于是我感慨:野花啊野花,百花园中,名贵场上,没有你的踪迹,即便你不小心长错了地方,也会被园丁无情地拔掉,只怕你争了“名贵”的养分。对此种不公平的待遇你只莞尔一笑,转身就又在别处找生存之地。你从不与谁对抗,但你的生命力却超常发挥。虽然你常常经受着世态炎凉的折磨和等级观念的嘲弄,可你朝气蓬勃的身影却遍及天涯海角,用不着谁来垂青,也用不着谁来同情与怜悯,大地就是你的温床,阳光是你的暖被。你吸取自然的养份,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不视投机钻营为能事。虽然你从不刻意拉帮结伙,可你天生是世界的强族,真正拥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气质。如此,你“卑微”的身影,蕴藏着多么伟大的灵*?”
  
  是的,最低的也是最高的。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劲风无人吹而自动,草木无人种而自生……道是自然,自然即为道,一切事物非事物自己如此,这才是亘古不变的律动!一切人为,皆为短命!山高水长都随自然天成。把心拐带走的永远是世间吊胃口的期望和希望值——虚荣。想透了,其实它毫无意义,但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彻底想透,潜意识中还向往世间的绵衣,但理性控制了我,我对自己说:世界是混乱的,但人生是神圣的。一心不乱做好当下的事,交给自然去裁决。无所谓迎合世间的鲜花和掌声,无所谓在乎荆棘和泥泞,顺其自然就是真理!坦途不必得意,泥泞不必气馁,一切都不过是人生贯穿的阶段。这世上哪有成与败,高与低?花团锦簇都不过是扰乱心智的魔咒。《红楼梦》传世了,它也不过是告诉你:一切荣耀转头空!《三国演义》权术盛行,诸侯争地谁带去?只留下忠奸二字常玩味!只有《西游记》告诉世人:一日尘尽生辉,照破山河万朵。
  我的心跳出一个明点,灰暗的心屏有了星辰般的绚丽。人间的列车依然拥挤,我被一趟趟丢下,越丢越远,我成了这个世界的独行者,我背起行囊,徒步而行,这是一次精彩转身!我在自然中得到了启悟和超越。此后我写出了长篇小说《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这是一个超越视角,是对人类的一种俯视,俯视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而是一种悲悯情怀。网上有人说是中国的《浮士德》,也有人说具有《卡拉马左夫兄弟》的品质。但终究还是陈亚珍的思考。有业界认为:“这是一部具有悲剧精神的群体女性史诗”(评论家何向阳语)。“是一部复兴中华文化的大背景下的新一轮反思小说的先锋,也不妨看作是新历史主义观念影响下的一块厚重的文学基石”(评论家雷达语)。“是一部具有反思性和反讽性,史诗性和历史感的杰作”(评论家李建军语)“是一部历史主义与女权主义;人性与人学的博物馆”(评论家吴义勤语)(年《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研讨会摘录)一般来说悲剧好写,把苦难展现出来即为悲剧,但写出悲剧精神却是在苦难中抗争的意志,也许抗争不一定有美好的结局,但人类一代又一代与人性的邪恶抗争,正是生存下去的精神赞词!我如此具体地展示我在文学实践中的精神突围和心灵挣扎,是真诚地告诉文友:没有大困惑就没有大彻悟,没有大彻悟就没有大超越。读书破万卷只能说你有学问,但不能说你有思想,拿来的永远是赝品。思想的结晶绝对来自于生活的苦难和灵*的挣扎!人云亦云不会有发现,没有发现就不可能写出独特的作品。所以,我认为:“灵*论辩的维度”既是作家自身的超越,也是作品精良的食资。

(江山文学夜校讲稿)

图片提供:陈亚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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