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人有没有灵魂？如果有，我想她的时候，她大概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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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里最惊艳的一碗粥，是夏日里一碗田鸡粥。那时的田野，一到傍晚，天乌漆漆的发蓝发黑，蛙声一片片。两个哥哥撸高了裤脚，拿着网罩，深一脚浅一脚从田地里抓来野生的田鸡。姑妈是干惯各种农活的农妇，面对着看起来头皮发麻的田鸡，毫无畏惧，麻利的把田鸡剥皮切块，煮成一锅。潮汕人煮粥，大米一定要是当季的新米，没有陈年谷味。一次性放入四五倍的水，煮滚后米花即将爆腰时，便快速的将食材放入，彻底滚后便立马关火。再用锅里和灶头的余温，慢慢的将其激发出米油的粘连感。那时没有味精那么先进的调味，所以只放盐，再撒上必备的葱花与芫须，调味偏咸些，这样极大的激发出粥里食材的香味，便自成一绝。打开锅盖的那一霎那，香粥里氤氲出来的香气，若隐若现，如旧时船头的琴弦，缕缕拨动人的心弦。一家七口人，姑父姑妈、四个哥哥姐姐和我，热腾腾的在星光点点的院子里，啃食着不可多得的田间美味。Q弹丝滑的肉质，每一口都能感受到田鸡充分锻炼过的肌肉。那时的姑妈还爱笑，勤劳肯干。每天除了做饭家务、喂猪养鸡，院子里还有一群鸽子，还养着一只十分不听话，会顶人的小母羊，每天挤着产量不足的羊奶给哥哥补身体。除此之外，还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小小的我，幸而我乖巧懂事，从不拖累她孜孜不倦的干农活。大男子主义的姑父只顾上班，下班回来也不大会搭手帮忙。但记忆里的这一家人，即使忙碌又清苦，但对年幼的我，虽非亲生却是十分的宠溺。最好吃的田鸡小腿肉，那是我想得起的童年里，最惊艳最富足的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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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人喜吃粥，也许是在广东偏远地界，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使得人口生育泛滥，旧时人多粮少只能煮粥。白粥过于寡淡，便会在用料上多花心思。除了多样的杂咸，香粥也能百变。姑妈最喜欢吃香菇，早饭有时会煲香菇瘦肉粥。香菇所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加上被生粉裹挟着充分按摩过的瘦肉，两股香气相缭绕，照例再撒上一把葱花和芫须，看得人口水直咽。还记得五岁时的我，稚嫩的语气说着最老道的话，一字一句教着姑父：“普通话里这叫‘香菇’。”姑父也好脾气的用潮汕土话夸着说，哇我妹妮儿太厉害了！那是他心情极好的时候，下班回来看到我，笑眯眯的皱褶从眼角连接到耳鬓。姑父年轻时是个一表人才的空军后勤，但自小命运不济。明明亲生父母家境优渥，却“十分仗义”，把他送给不能生养且贫苦不堪的朋友，半生受尽苦难。因此他脾气十分暴躁，也不免怨天尤人。许是同样的送养经历，对我莫名的宠爱。常下夜班给我哄睡冲奶，悉心照顾，我再大点又把我扛在肩头举高高，骑着单车把我挂在横杠上到处遛弯。但会这么宠溺我的姑父，脾气暴躁起来，却也会动辄一点小事，对着十几岁的大哥满村追着打，对着姑妈怼到额头，咬紧后槽牙骂骂咧咧。可能夜班倒班睡眠不足，他最常在晨起大发起床气。有一次因为姑姑顶了两句嘴，整张矮桌全掀了。我仍记得那天也是吃香菇瘦肉粥，热乎乎的碗冒着烟飞出一个抛物线，撒在了姑妈的肩膀上，砰的一下摔碎在了地上。接着又一把木制小凳子砸向了她的下巴。第二天去街市买菜，邻街婶子问她下巴怎么淤青了。她迟疑着抱我换了一下手，我搂着她骨骼清瘦的肩膀，看着她跟婶子说昨天不小心摔倒了磕到了。后来，姑父在一个秋天的早晨里，彻底的叫不醒了。消瘦的身躯，冰凉的躺在老式的木板床上，常年抽烟的肺气肿，悄无声息的带走了他。熙熙攘攘的出殡仪式人来人往，姑妈始终没有走进去祠堂一步。她坐在冷清生硬的木制沙发上，独自发呆。一直到出殡，我都未曾见她掉过一滴眼泪。3
今年8月，70多岁的姑妈已然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吃饭要人抱起来，只能躺在床上洗漱。远在广州的我，开车6个小时回去看她。她难得精神地支楞起虚弱的身体，看着我带回去的儿子，拉着吱呀吱呀的小提琴，哄着她开心。一副整齐的假牙露着出来，眼里放着神采奕奕的光。这副假牙陪着她多年了，经常看她说着说着，就把整套牙齿顶了出来。幸好，年轻时的清苦养就了她没有大鱼大肉的喜好，这副假牙用来几十年一直喝粥刚刚好。患病之后，她的身体更加消瘦，我买了瑶柱、鱼胶给她炖粥喝，哥哥姐姐们也变着法子给她弄好吃的，但也就偶尔能吃上一碗粥。过了一个多月，秋风正起时，姑妈也走了。做法事的间隙，姐姐和嫂子们聊起姑妈与姑父的伊始。姑父与姑妈经由熟人牵线，据说就是在一座桥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远远相看两眼，这桩亲事便定下了。姑妈那时是漂亮的校花，父亲是城里仁厚的教书先生，底下四个兄弟姐妹都会读书会做工，在那时也算是书香门第吧。怎耐，命运如此弄人呢？本算是出色的出身，却嫁到农村清苦过日，生养四个孩子，终日不得闲，农忙时节里，还得是三个弟弟从城里踩着单车过来帮忙下地插秧。那天，我爸说，我姐啊，嫁到这里来，刚好是整整的五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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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梦想仗剑走天涯，谁知最后摆烂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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