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日，日本汽车零部件供应商“曙光制动器工业株式会社”曝光质检数据造假风波，这一事件犹如一记重磅炸弹，让整个日本汽车制造业再陷“造假”丑闻。素以“工匠精神”闻名的日本制造业，再一次被中国网友们调侃为“躬匠精神”。
近年来，日本制造业“造假”事件频发，“日本制造”多年来积累下的良好声誉正面临巨大质疑与挑战。对此，人们有着诸多的疑问：日本制造业为何频繁出现造假事件？“日本制造”真的如一些人所说的那样垮掉了吗？
带着若干“问号”，汽湃传媒采访到一位在日本制造业有着十多年工作经验的资深人士，由此尝试揭开日本零部件供应商频频“暴雷”的真实原因。
出事的曙光akebono：F1迈凯伦车队供应商、全球市场占有率10%
此次事件的主角，是曙光制动器工业株式会社（曙ブレーキ工業株式会社）。在日本的汽车制造业中，这也算得上是一家老牌企业了。其创始人纳三治曾经留学于美国康奈尔大学，年开始经营名为“曙工厂”的毛纺企业；年，由于在纺织工业领域积累了耐热纤维的相关技术，纳三治在曙工厂的基础上开设了名为“曙石棉工业所”的企业，由此开始一直专注于汽车刹车制造；年改为现名称，次年开始在东京证交所上市。
接受采访的Z君是笔者的同窗好友，老家四川的他，十年前进入日本一所著名大学深造，在获得修士（相当于硕士学位）后进入日本某制造业巨头，随后又供职于多家汽车供应链企业，目前，他所在的企业主要生产汽车保险杠等塑料件，是本田、三菱等日本车企的供应商。
Z君介绍说，曙光制动器工业株式会社通常被简称为“akebono”。作为生产刹车相关零部件的Tier1（一级供应商），akebono不仅在日本是绝对的“龙头老大”，在全球也享有相当的声誉。是丰田、日产、通用等主机厂的供应商，在日本和北美市场的占有率都达到40%左右，在全球市场的占有率也有10%。
Akebono的最大骄傲，是与迈凯轮F1车队的合作。从年9月开始，Akebono与迈凯轮F1车队联合开发碳纤制动系统，帮助迈凯伦车队在当年获得七次分站冠军。这也是汽车百年工业史上，第一次有配备日本制动系统的赛车获得冠军。
然而，就是这样一家龙头企业，却意外引爆了整个汽车圈，让日本汽车制造业再陷“造假”丑闻。
据日本共同社报道，该公司位于日本本土的四座工厂均已确认造假行为。Akebono近日发布的公告中，承认了其在日本本土境内生产的产品中有大量给客户的定期检查报告数据存在造假行径。令人震惊的是，该公司自年开始即存在此类不当行为，至今已持续近20年；akebono近年来定期报告的产品总数为19,万件，其中存在不当行为的报告数据就达到11.万件，涉嫌造假数据占比达到六成，令人瞠目结舌。
akebono的造假行为，主要是“篡改了给买家交货前的零部件质量检验报告”。Z君分析说，作为供应商，在投标时需要提供产品图纸和技术参数表。然而，研发和工程部门有可能设定了超出成本和工艺的标准，在实际生产中，成品的某项参数无法达到标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向主机厂提出修改图纸或参数，不仅成本高昂，且流程极为复杂。基于各种考量，一些供应商于是选择用造假的方式隐瞒问题。
在这一丑闻曝光后，akebono和相关车企均没有宣布召回计划，在2月16日举行的网络记者会上，akebono董事长宫地康弘鞠躬致歉称：“作为生产制动器这种事关汽车安全问题的企业，这样的行为（数据造假）是不能被允许的”。然而他表示，涉及质检数据造假的零部件均通过了产品出厂检查和整车企业的检查，产品性能不存在问题，因而曙光制动以及相关车企目前都没有召回的计划。
在Z君看来，这样的做法确实是违规的。根据日本NHK电视台报道，还有例未能通过曙光制动工业与其汽车制造商客户商定的质量标准，而这类“缺陷”零部件均正常交付给合作车企。“但由于工业品普遍留有设计冗余，所以很难说对于整车质量存在影响。”Z君如是说。
至于对中国市场的影响，则十分复杂。akebono早在年就在中国苏州建立了合资公司，生产刹车片等产品，但此次曝光的造假事件，并未波及在中国生产的产品。
在日本本土，由于丰田是akebono最大股东，因此丰田和旗下大发品牌都是akebono的主要用户，此外还有通用、日产、本田、五十铃、三菱都采用了akebono的制动器，是否有采用了问题制动器的车型被进口到中国，目前尚不得而知；
此外，在改装车领域，akebono被一些中国玩家称为“阿基波罗”，也有一定数量的产品流入中国市场。这些进入中国的akebono是否存在质量隐患，目前尚没有确切消息。
自曝家丑——是诚实还是甩锅？
丑闻曝光后，作为主角的akebono社长宫地康弘，再一次在镜头前上演了一出“日本式”的鞠躬致歉。
在调侃“躬匠精神”的同时，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又是日本？
近年来，曾以高质量享誉全球的日本汽车工业丑闻频发，包括三菱、铃木、斯巴鲁、日产等多家日本车企也曾公开承认数据造假或是采用无资质人员进行质检——三菱隐瞒汽车安全问题、铃木对油耗数据进行修改、而日产则是连续38年使用无资质检验员进行车辆出厂检验。
在供应链层面。高田“死亡气囊”事件曾波及全球，导致世界范围内召回车辆超过1亿辆，数百起伤亡事故更可谓血债累累，高田公司因此在年申请破产，其阴影至今尚未完全消散。
就在去年年初，日本汽车零部件巨头电装也被曝出燃油泵产品存在质量缺陷，导致多家日本车企累计召回超万辆汽车。同年10月，日本国内最大的汽车安全带供应商——日本均胜安全系统公司涉嫌篡改数据，仅日本国内就有万条安全带不达标，涉及大约万辆汽车。
年，日本第三大钢铁企业神户制钢被曝造假的事件，与此次akebono则更为相似。为满足交货期要求，神户制钢长期篡改铝制品和铜制品的出厂数据，冒充达标品投放市场，涉及近家下游企业。
更值得一提的是，日本企业的大多数造假行为，并非一线人员个人所为，而是在公司高管的默许下进行。就连Z君也感叹说，类似的问题在日本并非孤例，有日本同事曾亲口向他透露，他曾经供职那家巨头企业“在生产层面，内部有着大量问题”。
但是否由此便有理由将“日本制造”贬低得一文不值呢？Z君认为，应该更理性客观地看待这一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尽管日本汽车行业频现丑闻，但也从一个侧面显示日本汽车制造业有着相对严格的规章制度和较高的标准。“至少，日本所制造的汽车，并没有在全球范围出现大规模的质量缺陷，而是依然有着良好的口碑；而类似的造假，德国的大众、美国的通用和福特，也同样被曝光过。由此就认为‘日本制造’垮掉了，是不那么客观的。”
另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是，akebono数据造假的东窗事发，乃是主动揭露“家丑”的结果，而且还与akebono高层的人事变动有关。
年10月，akebono管理层进行了大换血。现任社长宫地康弘和副社长栗波孝昌同时履新。随后不久，akebono质保部门负责人向高层提交了一份关于其子公司、曙光山形制造汽车刹车片的报告，其中就涉及定期检查报告的数据记录中存在不恰当的行为等内容。同年12月，akebono开始对造假事件进行公司内部调查，并将调查范围扩大至日本本土所有生产基地。
换句话说，是akebono内部向新上任的高层反应问题，才由此揭开了长达20年的造假内幕。而akebono此后向日本国土交通省等主管部门提交了调查报告，并对包括社长在内的公司高管进行了降薪处罚，表示今后将在质检环节导入信息技术，减少人工质检的比例。
是akebono勇于正视问题、亡羊补牢吗？事情似乎也不那么简单。在日本工作生活多年的Z君说，这其实反应出当代日本企业、乃至日本社会和国民的一个共性——如今的日本，几乎很少有人敢于承担责任。对于akebono新上任的高层来说，面对内部反馈的数据造假问题，选择主动将其曝光，事实上也是撇清了自己的责任。至于这样的“自爆”对akebono是好是坏，对于高层来说，或许远不如维护其自身的利益重要。
Z君说，当下的日本职场中，甩锅可谓家常便饭。在日常的工作中，他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明明只是一个不大的问题，公司从上到下却迟迟拿不出果断而有效的解决方案。领导反复召集开会，其目的只是为了分摊责任，而对于公司来说，是否延误了宝贵的商机，却不是高层领导们最关心的……
说到这里，不禁让人想起雷诺-日产与卡洛斯·戈恩的风波和纠葛。日产的日方高管们扳倒了被指控贪污和以权谋私的“强人”戈恩，失去戈恩一年后，日产却和雷诺双双陷入多年未有的亏损。问题来了：对于日产来说，戈恩的倒台，真的有利而无弊吗？
值得一提的是，akebono的名称来自于美好的曙光，而其最早的品牌信念源自中国古籍《孟子》——天时、地利、人和（天の時、地の利、人の和），但如今看来，在20多年来持续经济停滞不前、本土市场连年萎缩、人口出生率持续下滑的波及下，日本的制造业似乎已失去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结语
akebono的造假丑闻或许并不意味着日本制造的垮台，但这一事件确实再一次映射出日本本土制造业，乃至日本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一些深层问题。
但愿中国的汽车人们能够引以为戒，而不只是幸灾乐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