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些委屈
这东厢房的那人,正是当日惹得陆茵顶撞太夫人,乃至引出这场大风波的主角。
这人姓顾,名青灵,是顾太夫人娘家出了五服的堂侄女,父亲早死,寡母周氏拉扯着一女一儿,家道艰难。好在那寡母甚会做人,也善奉承,亲族里走动得勤,也每常得些周济。往常也曾带着女儿来给太夫人请安,打些秋风,太夫人也没空过她们一遭儿,见她这女儿虽是贫寒,倒生得温柔和顺,也有六七分颜色,女工针指更出色,靠着十指供给,送她兄弟上学读书,便有些喜欢。
正巧有一日因着陆茵和齐叡又争吵了,齐叡一连一个多月都没进内房,太夫人想想长子已经二十七岁,不但半个儿女都无,身边更连个知疼着热的人都没有,不由得动了要把顾青灵说给齐叡做二房的心思。太夫人是早已绝了陆茵生子的指望,想着若是日后齐叡的侧室生下长子,生母名分高些,袭爵的时候也容易,因此也不想随便指个丫头,却要明公正道的摆酒请客,娶了顾青灵来做侧室夫人。
她先是私下里和齐叡商议,齐叡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初为了莫须有的事情,陆茵吃了无数的醋,折腾成那样,若知道这要正式娶侧室,更不知道该闹成什么样,只怕连一天清净日子都过不了,便没答应。
太夫人知道他厌烦了跟陆茵打擂台,也不再跟他多说,想着这恶人自己做了,当婆婆的一力主张,要给儿子纳妾,作媳妇的除了低头听命还能如何?更何况陆茵三年无出,本身就有错处。
想到这里太夫人不但把那顾青灵接了来,安排她住在椿萱院的东厢房里,故意放出些风声来,待过了几日,想着陆茵也该心里有数了,才借着陆茵过来请安的机会,直接说了这事。
没想到,陆茵当着顾太夫人的面不说话,转眼陆茵路过椿萱堂,便去了东厢房内,陆茵当然知道顾太夫人把顾青灵接了来,还故意放出风声,刚刚请安的时候,居然还说要让顾青灵做齐越的二房,陆茵当然是忍不下去,当即便要去去找顾青灵的麻烦。
陆茵气冲冲来到东厢房,推开门,便看见一女子,生的端庄秀丽,便知道,这就是那顾青灵,冷笑道,“便是你勾引齐越?还让太夫人把你要进来做二房?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人家!”
顾青灵莫名其妙就被眼前女子给骂了,当下心里便有些委屈,又见这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便就知道这就是齐越的正妻陆茵,心里有些害怕,还来不及说话,陆茵一眼看见顾青灵手中的东西,开口嘲笑,“果然是小门小户,做这种简陋东西是想送给谁?”上来就撕了顾青灵给齐越做的里衣。
顾青灵急了,想拦又拦不住,不拦这心里又心疼,急得掉眼泪。
这时,听到东厢房有动静的顾太夫人赶过来,便看到这样的景象,陆茵气势汹汹,顾青灵在一边哭着,不由得怒气上来,对陆茵道,“这个家还不由你做主,我要将青灵接来给齐越做二房,你有什么资格阻拦,又凭什么在这里欺负她?”
没成想陆茵心里早就憋着火,听太夫人果然当面提出来,便一口咬定不同意,太夫人冷笑,“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陆茵听到顾太夫人这样说,也是气得不行,也顾不上顾太夫人是齐越的娘亲,闹得大发了,把顾太夫人气得晕了过去。
后来这事自然也也一时顾不上再提,这顾青灵便一直住在太夫人的东厢房里,日日悉心照料太夫人。如今竟不知怎么却回家去了。
陆茵苏醒之后自然也想过这事,还想着若是太夫人旧事重提,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应了。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因此听春茶一说顾青灵竟然回家了,不由一阵惊喜,问春茶:“可知道她怎么就回去了?”
“这可不知道。”春茶摇摇头,“也许这事闹大了,太夫人怕又刺激夫人,就放下了,加上上次夫人那么收拾顾青灵,她胆子又小,怕是不敢来了,上次才说了她几句,就怕得不行,怎么还敢想着嫁进来呢?。”
她扶着陆茵到桌边坐下,把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但愿她从此不要再来才好……夫人多吃点罢,吃得太少,身子怎么好得快呢。”
陆茵也觉得这几日裙腰都松了些,原本她就是细腰纤纤,如今更是不盈一握,好在她留了下来,身体也渐渐康复,胃口总算开了些。厨房里又使了银子,那些妈妈们最是势力,眼见合离不成了,陆茵到底还是国公夫人,便也不敢如前苛刻,饭菜的质量虽不能跟从前比,却也立刻提高了几个等级。
春茶摆完了菜,又捧出一碗白梗米饭,春栀便在一旁给陆茵布菜。陆茵从前爱享受,吃饭的时候除了份例菜,顿顿都要另外点菜,又喜欢花色多样,每餐摆上六七个菜,还得有汤羹,每样菜也不过吃几口,便赏给了丫头们。若是和齐叡一处吃饭,自然还要更丰富些。如今见桌上四个菜,一个酒酿鸭zi,一个麻油笋丝,一个炒肝尖,一个菜心蘑菇,还有一碗鸡汤,因着都是现做的,热乎乎的,荤素搭配,看着就新鲜,也不由来了食欲。
春茶还在嘀咕着:“明明夫人的份例该是碧粳米,怎么给这个白粳米,夫人怎么吃得惯。”
陆茵却早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前世她在庵堂内,吃的都是冷馒头,比现在还要瘦,早都自己记不得肉是什么味道了,现在看着这些菜,倒也觉得挺不错的。
看她吃的香甜,春栀春茶的眼泪都快下来了。陆茵自己倒觉得无所谓,有了这么多的经历,早已经把这些看淡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潮起潮落,眉高眼低,经过了才能有一颗平常心。虽说人在难处,前狼后虎;落井之处,必有下石,可她好不容易挣扎过了这一关,日后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她心里自然有数,一时的困顿又何必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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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更觉得有了精神,又让丫头备了热水洗澡,收拾清爽了,便带了春栀,去给太夫人请安。
英国公府的规矩,儿女媳妇们都要给尊长们晨昏定省,早晚一次,作儿媳妇的,若没什么事,一日三餐也要陪着婆婆消遣侍候饭食,等婆婆用完了饭,才许自己回房吃。这几日陆茵一直在养伤,连房门都没出,自然也没有再守这规矩,如今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便不肯再怠慢。
许久不出院子,她只觉得夏日晚间的微风带着阵阵的花香吹拂得十分惬意,周围的一切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连草丛里偶尔飞起几点萤火虫和池塘里的蛙鸣都分外亲切。
夏日天黑得晚,到了椿萱堂的时候,天色还亮着,顾太夫人刚刚用完了饭,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人正陪着太夫人说笑,见她进来,却都愣了。
只见陆茵怯生生地倚着门,乌油油的浓发挽着髻,只插了一只玉簪,一身淡紫色折枝花鸟纹的杭绸衫子,湘黄色的细折绫裙,裙摆上每隔一尺便绣着一圈水仙花,腰身细细,风姿楚楚,脸上的神情显得既谦卑又可怜。
众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茵,虽然那日太夫人林氏等人也见了陆茵低声下气的模样,但乍然再见,还是觉得不适应。
陆茵目光微抬,已经看清了屋子里的众人。太夫人坐在正中的罗汉床shang,旁边是英国公府最小的两位庶出小姐、尚未出嫁的四小姐齐楚和五小姐齐真。左手椅子上坐着齐叡,齐叡对面坐着齐泰和林氏,林氏的独子长安才四五岁,正腻在太夫人怀里撒娇,闹着要吃点心。
太夫人“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陆茵,只搂着齐欢,一迭声让丫头拿糕饼来。陆茵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尤其是左手边,齐叡那冷冰冰的眼神,一步步挨到了太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响头,低声说:“儿媳不孝,惹您老人家生气,多谢老太太既往不咎,儿媳日后一定加倍孝顺老太太,再不敢糊涂了。”
当陆茵跪下时,林氏已经连忙把长安领了过来,齐泰、齐楚和齐真也都站了起来。顾太夫人见陆茵说得真挚,眼圈儿红红的,看着可怜,欲待不叫她起来,终究脸上过不去,瞥了齐叡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没什么表示,只得冷冷说道:“起来吧。”
陆茵道了谢,起了身又转到齐叡身前,深施一礼,泪盈盈的大眼看着齐叡,仿佛下一刻泪珠便要滚落:“妾身谢谢国公爷。”
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情绪席卷了齐叡。这般委屈、凄清却又讨好的神情,在陆茵脸上出现还真让他有些愣神。陆茵的美丽素来是明艳一类的,肌肤雪白,皓齿明眸,最是秾丽不过,她又爱华衣美服和繁复的首饰,打扮起来,如牡丹芍药,艳光逼人。不想这一素雅清淡起来,更如谷中幽兰,池里风荷,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陆茵见他久久不说话,便知道他心里尚未真正原谅自己,长长的睫毛一垂,泪珠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怎么?还觉得委屈了?”齐叡不但脸色冷淡,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陆茵连忙伸手去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边还急忙解释:“不委屈,妾身只是后悔,觉得对不起国公爷。”
看她一对大眼水光泛滥,眼眸里带着的那怯怯的惧意,齐叡不再说话了。
“好了好了。大嫂知道错了就好,人谁无过嘛。”林氏看在银子的份上,笑着过来打圆场,把陆茵拉到齐叡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事情既然过去了,大哥也就别再怪大嫂了。一家人,和和气气才好。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顾太夫人心里依然还有点堵,但陆茵都寻过一次死了,又磕头认错再三做了保证,瞧着也是真后悔了,她也不能不依不饶的,可要她就这么当作无事一样她又不愿意,又嗔着林氏临阵倒戈,居然帮起陆茵说话来,于是便说自己乏了,索性把人都赶了出去。
几个人出了春萱堂便各自散了,陆茵亦步亦趋跟在齐叡身后,齐叡走得快,大步如风,她不一会儿便被落在了后面,一着急忍不住提着裙子小跑起来:“……国公爷!”
等她喘吁吁到了齐叡身后,齐叡停下脚步,陆茵见左右无人,丫头们都跟在后面离得远,就小心翼翼鼓起勇气说:“国公爷……去哪儿?”她的脸色微微有点红,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害羞的,幸而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园子里虽有灯,却看不清楚。
这夫妻若是长久的分居,再浓的情也得淡下来,更何况,按照陆茵以往的经验,要想哄好一个男人,说得再多都不如在床shang睡一觉有用。因此她再觉得丢脸,也得想法子让齐叡回云萝院。
齐叡莫测高深地盯着她,正当陆茵被他盯得无地自容的时候,他忽然转身又开始迈开了步子。“我回紫兰院。”
陆茵咬着唇看着他的背影,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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